从前,我想象过无数次丧父之痛,但当它真正来临时,还是轻易击穿了当初所做的一切准备。
8点05分,给躺在地上的父亲做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时,我很绝望——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剩下口对口呼吸后,父亲喉咙发出空气排出的咕噜声。逐渐青灰冰冷的身体让我明白一切已是徒劳了。我也突然意识到,除去上次他心梗之外,成年后这是我和他最亲近的时刻了。小时候,我还记得他会让我坐在他膝盖上看电视,他抱着我,用粗糙的下巴胡茬子摩挲我的头顶,我一边和他饶有兴致地一起看电视节目,一边扭来扭去躲避他的胡茬“攻击”。而平时的他,更像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以临下的姿态看我一眼,难得说几句话。反而是去年心梗做了支架手术以后,我们一起说的家常话比起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多了。
8点25分,我看着抢救室的医生们在努力抢救父亲。看着父亲的躯体在按压的动作中被动地上下甩动,我还在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以往那个强大的倔老头怎么就躺在那里没有了生气?当医生们宣布抢救无效时,心底仿佛被抽走一块厚重的基石,整个世界都变得轻飘飘的,仿佛身处梦幻泡影之中。
把父亲的遗体带回家后,父亲平时睡的床垫放们在客厅的地上,薄毯子裹着的父亲被抬到床垫上。给他脱下身上那套干农活时的破旧衣裤,除去秽物,擦净身体,换上干净整齐的衣裤。翻身擦背时,看着他面朝下,两手毫无反应地垂挂在身体两侧,又提醒着我:父亲这次不再只是睡着了。
扳回父亲的身体,口中因抢救时插管流出的血液染红了床垫的一块,如果父亲还有感觉,咽喉应该很疼吧。我连忙拿纸巾擦去嘴角和床垫上的血迹,这样穿戴整齐干净的父亲更像只是安静地睡着了。
前半夜,试着睡了一下,一闭上眼,脑子异常清醒,周围的任何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又在怀疑:这一天的经历究竟是不是真的?
索性起身下楼坐在父亲身边,隔着被子握着他早已僵硬的手,反而有了些许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