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记

“我们首先应该善良，其次要诚实，再其次是永远不要相互遗忘。”

2020年3月28日，我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离别。爷爷去世了。
2020年4月4日，清明节，文字作为纪念，永远不要相互遗忘。

爷爷得了阿尔茨海默病，很多事情都在遗忘。
所以要有人替他记住。
2019年2月4日，春节的时候手机里记录了下面的内容；
2020年4月4日，这段记录划上了句点。
1927年阴历八月初一出生 河北清苑县人
原名崔贵臣，拾到一枚刻着“耀先”的印章，遂自己改名崔耀先
1942年 加入儿童团
1944年 参加革命
曾担任安新县大队 （今雄安）警卫员、司务长
解放战争时期：
石家庄干部培训学校参加培训
天津市蓟县华北野战军七纵炮团担任指导员期间：
参与解放石家庄与平津战役
后于北京南苑驻守
1949年 参加开国大典，时任七纵炮团指导员
1950年、1952年 两次参加抗美援朝战争，隶属坦克一师炮兵团
1953年 结婚
1956年 坦克团
在石家庄步兵学院学习4个月
后于北京南口坦克一校政治系学习
1958年 南京装甲兵学院（刘伯承时任院长）担任装甲系物保科指导员
1958年 大同装甲兵学院 院务部政治处干事
1964年 装甲兵学院 卫生处政治指导员（团级干部）
文革 遭受冲击
1969年 太原坦克独立第一团 副政委、政委
1984年 离休
2020年 去世 安葬于太原市牛驼寨烈士陵园 终年93岁。

爷爷是个英雄，家里有“谁是最可爱的人”的搪瓷杯，有一枚枚勋章奖章。
爷爷只是爷爷，“谁是最可爱的人”的搪瓷杯用来刷牙，勋章奖章只是收在袋子里。

爷爷是个英雄，天天看《参考消息》、晚上7点准时“新闻联播”。
爷爷只是爷爷，早上出去遛弯，下午去游艺室下象棋。

爷爷是个英雄，是抽屉里还有绘制地图的模板和红蓝铅笔，出门被喊“老首长”的英雄。
爷爷只是爷爷，是允许我喊着“蚂蚁上树”拿冰凉的手在脖子上爬坡的爷爷。


我记忆中的爷爷从70岁后开始。
他严肃，不那么开朗。
他认真，是处女座。
他以前当政委，却从不给我开课。
他看报、听广播、闭目养神、晚上五点在院子里喊我回家吃饭。
他没有对我说过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可是我觉得我好像已经被影响了很多很多。
他大多数时候沉默，又很温柔。
有一个片段总是不能忘记：
一个暑假的中午，我的毛巾被踢乱了被重新盖好，我的背被一边拍着，爷爷一边唱着：
八月十五月儿明呀 爷爷为我打月饼呀
月饼圆圆甜又香啊 一块月饼一片情啊
爷爷是个老红军啊 爷爷待我亲又亲呀
我为爷爷唱歌谣啊 献给爷爷一片心哪
爷爷不是老红军，爷爷待我亲又亲。我也想为爷爷唱歌谣，献给爷爷一片心。

去年，我工作的第二年，爷爷93岁生日那天，订好生日蛋糕，赶回太原再当日返回北京 。
我发了朋友圈说“人生最幸福的事就是还能去爱想爱的人。”
那时我想，以后爷爷奶奶的每一个生日，我都要买蛋糕回去陪他们一起过。
很突然，没有办法了。

对于“生离死别”这个词，因为尚不曾经历，所以有过很多想象。
我会怎么样？会哭吗？我会有什么感受？是难受吗？我会想什么？我会做什么？
2020年3月28日7点28分，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后，我不用想象了。
原来“生离死别”会让我想到“永远失去”。
原来“永远失去”会让人想着想着就产生“痛感”。
原来“痛感”，不一定要遭受物理伤害，也可能来源于心脏的抽搐。
原来人真的会一跟别人开口就有哭腔，原来人真的会想到什么就突然流泪，原来人真的可以哭得那么撕心裂肺，原来人真的可以好多天不展愁眉。

原来，最后一眼是那么短暂的绕他一圈，
原来，大门关上他就真的从这里离开了。
原来，清明节对活着的人是这样的意义。

要认真生活，要去爱想爱的人。
要善良，要诚实，永远不要相互遗忘。

爷爷，再见。
告别仪式的那天，天气很好。院子里的丁香花都开了。